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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第 14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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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一日南曠微去給征戰勝歸的撫遠將軍道賀,回來已是兩更時分,正當初春時節,月光倒明亮。

其時天地一片靜寂,經過何氏的雲樓時,卻傳來一陣幽幽的琴音。

南曠微偏愛那月下景致,遣散眾隨從,一人獨行,渾無在撫遠將軍府邸的醉意,擡頭向雲樓上一望,朗聲道:“月夜清寒,不知何人撫琴?”

月下撫琴的正是望舒,她曾從左拂塵學過半月琴技,但左拂塵並不打算將她培養為一代名媛,只隨意教一教便罷了,因此她的琴藝並不如何拿得出手,此刻聽他話語裏仿佛有一絲讚嘆之意,不禁一笑嫣然:“小女子貪愛今夜月色,隨手一彈,打擾城主清凈了。”

他解頤而笑,眉如長劍出鞘:“何小姐倒是好興致。”

她立在雲樓之上,托腮向他望去:“多謝城主誇獎,小女子實在慚愧得緊,不瞞城主說,小女子今夜能夠為城主撫琴,真是有幸。”

他略微一怔,嗤的一笑:“既然知道慚愧,那你為何還指望能勾引得了我?琴技如此生疏,我府裏隨便找個小丫鬟,都彈得比你好上十倍。”

男子冷笑著拂袖而去,留她怔在當地。

林悉“唔”了一聲:“南城主,你那時說起話來,怎的這麽不留面子。”

南曠微默然半晌,輕聲道:“那時我不知她便是贈我花燈的姑娘。”

贈他花燈的少女一派孤冷,眼前女子卻笑成絢爛的牡丹,他身邊何嘗少了這等角色,見得慣了,對何氏的心思他心裏明鏡也似,那日不曉得怎麽,他憶起花燈前少女茫然無措的模樣,對眼前人平生一片厭煩。

再次相見,已是一月之後。

那一日是城主生辰,他滿二十五歲,大宴貴賓,何氏因納稅納得爽快,替雲中城的經濟很出了一把力,亦是筵上之客。

滿座宴樂,觥籌交錯,絲竹之聲忽遠忽近,不絕於耳。

南曠微獨坐在鑲滿玉石的寶座上,青石道兩旁鋪設案幾,坐了兩排峨冠華服之人,俱是城內的王公貴族。

何氏族長費盡心機,才給宴會安了個節目,那便是他們何家的大小姐將為在座諸人彈奏瑤琴,據聞這位小姐是個一等一的美人兒,在座的大多是男人,聞言都表示很有興趣。

眾目睽睽之下她雙手抱琴,獨自走在那條青石鋪就的甬道上,忽然有了一種今生非人的錯覺。

此時她已是何氏寄托了無限期望的小姐望舒,肩負艷驚四座,尤其要艷驚城主的重任。換上他人的容貌,改變自己的身份,背叛令她畏懼的主人,只為博得那人一個矚目的眼神,她從不知自己竟會卑微至此。

她在玉石案前款款坐下,彈罷一曲的時候,已知自己成功了一半,那些世家王孫,沒一人不是眼光久久凝註在她身上。

只是那隔花初見的男子,默然坐在高座之上,以手支頤,面上沒什麽表情,註視面前杯中酒的時刻,似乎比觀望她的時間更長。

她咬了咬貝齒,站起的時候尚不忘千金小姐的儀態,笑色得體:“城主,不知您覺得我的琴彈得如何?”

他終於將目光放在她臉上,面上浮起一個微笑來,她知道他那是應付的假笑:“姑娘琴藝絕佳,本座從所未聞,此刻餘音尚自繞梁矣。”

她想,這個人真太能裝了,一個月之前還對她冷嘲熱諷,此刻當著他的臣民,讚美她的話隨口便出,神色更是泰然,仿佛他是由衷地覺得她彈得一手好琴,可是,只要是他,裝又有什麽關系?她甚至樂意陪他裝到底。

因此他剛禮貌性地讚美了她一番,她便笑盈盈地看著他:“既然城主青眼有加,那小女子便再為城主撫上一曲。”

她抱起七弦琴緩步走到他面前,眼底笑意愈深:“離得太遠,恐怕城主不能聽清,是以冒昧前來。”

他總算帶點興致地打量她一眼,回頭命小鬟端來一個案幾,置在他身邊,挑眉道:“姑娘請坐。”

她從諫如流地坐下,纖手緩緩放在琴身上,琴聲叮咚,漫然響起。

她尚未從幻覺中清醒,便聽有人驚呼:“有刺客!”

諸位王公將軍亂作一團,電光石火之間,她看清有個影子直奔南曠微而來,目標顯然很明確。

這人的速度已算得十分迅捷,但在曾經殺人如麻的望舒眼裏,那人並不算什麽高明的刺客,她甚至能夠看清他手中有柄短刀,刀身在陽光下反射出森森冷光。

她轉眼一瞥,南曠微竟似驚得呆了,坐在寶座裏沒絲毫動彈。

後來他告訴她說,他那時是假裝的,這一切都在他的謀算之中,因撫遠將軍連打了幾個勝仗,漸漸驕矜傲慢,很有個功高蓋主的想法,對此他不悅已久。那刺客是他所派,目的就是汙蔑撫遠將軍意圖謀反,好給他一個正大光明誅滅撫遠將軍的理由。

他這個人心機真是深沈,為達目的,不惜將自己也賣了出去。

但當時她卻不曉得,只知道眼前這個人,她的心上人眼看就要被刺上一刀,很有可能小命不保。

她此時身份是何家端莊嫻雅的大小姐,不敢當眾施展武功,情急之下,撲上去擋在他前面,只覺有冰冷物事猛然刺入,胸口登時一陣劇痛。

她枉為一代傑出殺手,竟從未受過傷,因此番太疼,她只道必死無疑,臨死前竟不能向南曠微表明心跡,想著心中酸痛,便不爭氣地暈了過去。

他年紀輕輕的,已經太精於算計,連自己被刺的一刀也在算計之中,只是沒想到竟有一個女子,甘願舍身擋在他身前,代他受那一刀。

因這一切來得出乎意料之外,冷睿如他,也楞了一瞬,方才想起要叫大夫。

她傷得不輕,那一刀直陷胸口三寸,且距離心臟頗親近,在鬼門關前徘徊了好一陣,饒是請了城中最有名望的大夫,仍花了一番心血,才將她救得活轉。

清醒過來的時候,檐外月明風清,映照得滿地花光颯颯晃個不停。

恍惚之間,不知今夕何夕。

他淡淡問:“為何代我受那一刀?”

那夜出奇的好月色,月華自鏤花窗格裏透了進來,映得他整個人分外悠遠,明明近在咫尺,卻給她並非人間的錯覺。

今時的何望舒已多了從容,擡頭靜靜地凝望他冷漠的眉眼:“我為何替你擋刀,你不知道麽?”

他似凝眉思考了半晌,聲音難得的頗誠摯:“哦,我想起來了,你好像說過思慕我來著……”

從望舒的神情看來,她很想吐血。

南曠微不再多言,俯身將她扶起,倚在繡花靠枕上,從丫鬟手上接過晶瑩如玉的瓷碗,道:“我餵你吃藥。”

他拿著小匙,舀了一口暗沈沈的藥,放在她唇邊,那藥剛熬出來,燙得驚人,他竟不知吹一吹,可見此人一生之中,這是第一次餵別人吃藥,望舒卻未察覺燙,抿著嘴一口口喝了下去。

高高在上的一城之主親自餵她喝藥,這是何等榮寵?

她已經覺得有些頭暈,他接下來的一句話徹底讓她楞了神,他餵她服藥完畢,凝視了她一會兒,方才曼言道:“何小姐,我願娶你為妻。”

他說得冷靜又平淡,仿佛只是處理一份尋常的公文,然那句話於她,何等動魄驚心。林悉如此想,因她看到何望舒的纖纖素手驀地抓緊床沿,久久不曾松開,她那樣久經訓練,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刺客,為這麽一句平靜的話,倏然動了顏色。

她的確打定了要嫁他的主意,也做好了路漫漫其修遠兮的準備,但實在不曾料到,他竟答應得如此爽快,一時有些適應不過來,結結巴巴:“你……你說什麽來著……”

他忍不住帶了些笑:“我說,在下願娶你為妻,不知姑娘同不同意?”

她雖是個優秀的刺客,終究不過是個二十歲的女孩兒,突然間聽到心上人親口許諾,滿心都是羞澀,那時她不懂嬌羞是個什麽東西,只知道低下了頭,雙頰霞湧,連雪白後頸都沁上珊瑚之色。

他想了想,續道:“對了,你叫什麽名字?”

林悉忍俊不禁,撲哧一笑,想他真不是一朵普通的奇葩,都向人家姑娘求了親,還不知她閨閣芳名。

望舒的嘴角也不禁抽了一抽,半晌,細聲道:“何望舒。”

可惜不能告訴他,她其實叫瑩姑。

他目光映入她眸子深處,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:“好名字。望舒,我想娶你為妻,你可答允麽?”

她怎麽可能不答允?只是喉嚨哽住了說不出話來。

她原本不是個有心機的姑娘,為著他才這麽費盡心思。倘若換做別的女子,聽到意中人親口求親,只怕早已喜極而泣。她一生之中難得有流淚的時刻,上一次落淚還能追溯到她爹爹去世,此番卻眼淚簌簌地直向下淌,她想真是丟臉,說到底,她除了一身好武功,也不過是個平凡女子。

他含笑瞧著她,伸手替她擦去眼淚:“我知道你心情激動,先別急著哭,你肯不肯答允我?”

她許是驚喜得過了頭,居然沒頭沒腦說了一句:“不好意思,我沒什麽經驗。”

他從頭到尾打量她一番,施施然道:“求親之事,我也沒什麽經驗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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